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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独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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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蝴蝶的房间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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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聊聊天,让彼此更了解,更熟悉一些,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近距离地面对着月世夫人,幸村更加确定了自己对这位长辈的印象——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人,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他喜欢的是那种传统的温柔又坚强的女性,例如……他摇了摇头,把脑海里浮现出的女人身影抹掉了。月世夫人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同样,他也有一个概念,就是自己不是月世夫人喜欢的那种亲戚家的小孩,从来都不是。

她披着外套坐着,头发披散,遮住大半脸孔,在蜡烛的光亮下,幸村发现她今天没有擦口红,她的嘴很大,很阔,像一个男人。

她的黑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幸村猜测那或许是因为疲倦所致。这双眼睛盯着他,好久不曾移动。目光凛然又专制,冷静又沉着。

“姐姐给我回信,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惹了麻烦。”

幸村抬起眼睛,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事故发生时的景象,瞎掉的眼睛淌着血,而另一只好眼睛里流出来的则是无色的液体。这个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让他心脏狂跳不已。

“我本来以为你像你兄长一样,也是个聪明孩子,至少没有外表看着那么蠢。”

她摇了摇头,接下来就看着幸村不说话,幸村警惕地看着她,猜测她是不是想要在自己脸上找到什么尴尬表情,如果是的话,那她大概就会失望了,他从小就木讷谨慎,少有表情。随后他也在沉默中凝视对方,搜寻月世夫人脸上任何一点带有指责和不满的色彩,但是他发现自己也失望了。

“过去的事情我先不说,因为我毕竟是你的长辈,既然答应了姐姐就得对自己的承诺负责。我会为你联系一所好的学校,虽然现在的情况艰难些,但总比放着你在外面游荡要来得好。”

“还有,我通过这些天来的观察,发现你的思想早已陈腐过时,你必须知道当前的时代不需要随时为主公自尽的武士,我要求你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得学会用新的观点来考虑问题,否则你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现自己会被抛进历史的垃圾堆。”

说完这些之后,月世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白的双手,然后又像下决心那样,用力点了点头。

“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有任何人为这个家,和这个家的所有成员带来不必要的祸端。”

他只能道歉,道歉之后是道谢,然后他发现除了这个自己真的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你不必跟我道谢,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话刚出口,她的脸色就微妙地变了,幸村猜想自己是不是赶上了对方的失态时期,答案很明显。

“你看起来很疲倦,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不,谢谢。”

幸村一动不动,等待她再度开口说话,但是月世夫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让幸村产生一种错觉——她就这么坐着睡着了。然而事实上,她并没有睡觉。

 “每次看到你都会让我想起姐姐,她还是老样子,用眼泪和沉默来对抗丈夫的花心吗?你有着和你父亲几乎完全相似的脑袋。”

她站起身来,不忘拉了拉和服的下摆。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音。

“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女人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祝你有个好眠。”

幸村下意识朝外面看了看,好眠?是在指他这晚上剩下来的那么一丁点儿时间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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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幸村月世就会想起自己早些年刚来东京的样子,但幸运的是她觉得自己要比这个外甥聪明些。她看着外甥离开的背影,脑子却陷入七年前的记忆,那段记忆中有一个叫宇多月世的乡下姑娘,她只身来到了叫东京的大城市打算靠辛勤劳动来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当时她很年轻,脸上还挂着淳朴的稚气,但显然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最不该来的地方。

东京的女人几乎个个都如花似玉。这个时期的城市有种癫狂的美感,这特质展现在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女人身上。她们有着乌黑的秀发、柔滑的肌肤、丰腴的胴体和温顺的性情,看上去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她们迫不及待地用自身一切的好东西来讨好那些已经参军或者正准备参军的男人。相比之下的小月世简直不值一提,她来自乡下,没受过文化教育,容貌平平,身段也一般,更从来都学不会细声细气说话来讨人喜欢,这样的她站在那些东京姑娘面前,就像乌鸦去和孔雀争景。

所幸的是,她深有自知之明,对前景并无奢望。事实上她离开家乡,只是单纯为了摆脱家里长久以来对自己的桎梏,她想要过一种和身边的女人截然不同的独立自主的生活,并且坚定认为,到东京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惜她的想法很快就被严酷的现实敲打得七零八落,因为没学问,一开始她只能去当女工,但没过多久就有人意图不轨而被她用铁饭盒敲破头皮。工作没有了,她只能逐个去敲商铺的门。

她不愿去当妓女,再加上不愿受委屈,所以工作方面总是不尽人意。等她遇到那个以为自己是乞丐而施舍钱财的男人时候,她已经连住处都没有了。

她和自己丈夫的相遇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老套的英雄救美。尽管她不够美不够优雅,而他的也不够高大更论不上魁梧,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英雄,但他就是帮了她,解决她饿肚子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了,与现在相比,她更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

她想起他第一次带她回家时的情景,严格来说其实是她死命跟着他不放的。

我可以给你当女佣,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是我周围的人都说我聪明又勤快。我干活麻利,衣服洗得干净,饭也做得好吃。我觉得你这种男人就缺一个能够精心打理自己生活环境的帮手,怎么,要不要雇用我,我收费很便宜的。

那个时候厚着脸皮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与此同时,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宇多月世一定要出卖身体的话,委身于一个男人总比委身于十个男人要来的好,更何况这个帮了她的男人长相还相当不错。

在第一次进到那栋老宅子的时候,她惊诧地发现这房子干净整洁得要命,甚至比自己之前住过的地方还要好,随后她发现屋子里还住着另一个男人,这个人有着眼下少见的黑色长发和引人注目的白皙皮肤。如果不是他的高个子和低沉嗓音,她甚至会以为这是个年轻女人。

嗯,如果是要委身给两个的话……其实也可以接受。

石田三成像没看到身后这个女孩一样,只是跟这男人打了招呼就去了别的房间,他似乎有很多工作要赶着完成。这让宇多月世很难堪,虽然已经把自己武装得够好。不过这个男人看出了她的尴尬,很礼貌地和她攀谈起来,他的谈吐大方有礼,和三成截然不同,相处之下让人更有安全感。

虽然这种礼貌总会让人有“他是不是客套?是不是在敷衍?”的错觉。

不过,这个人为什么不去参军,难道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

这个疑问在晚饭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吉继的身体不太好,就这么简单。”石田三成注意到了她的疑惑神情,简单地做了解释之后,就不再开口做任何进一步的阐述了。

在彻底明白这个女孩坚决不会离开他们的家之后,这两个人做了协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搬到一起,腾出一个人的卧室给她。她则在第二天就融入了这里,开始重复在老家做的一切事情,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打扫庭院。她领薪水,做的是正正经经的女佣人工作,绝没有之前所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三成和吉继会时不时给她准备些外面女人喜欢的小玩意,但她把那些东西统统收拾起来,因为不需要。

闲暇之余她不再出门闲逛,不再和周围的男人聊天,从根源上拒绝任何逢场作戏的约会,转而开始向身边的两个男人学习文字,这样的举动显然让他们很意外,但幸运的是这两个人没有阻拦,没有反对,之后再送给她的礼物就变成了一些内容浅显的文化课本。就这些异常简单的书籍就已经引发起她浓厚的兴趣,等她迫不及待地把手上的书啃完,又开始研究两个人教授给她的更深层次的学问。她读起书来就像那些初次吃到糖的孩子一般贪婪,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期待着有这么一天,她能够像个男人一样,有自己的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成为石田三成的妻子是在五年前。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仍然爱他,尽管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她当时爱他,需要他,现在还是没有变。他教给她的东西远比一个丈夫能给予的要多得多,他给她知识,给她尊重,也给她自由。

“你今天看上去真美。”她对着镜子小声说,然后把头发整齐地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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