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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独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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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蝴蝶的房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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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至今还记得他迈下火车站的那一瞬间,也许是之前一个人挤在肮脏不堪的车厢里度过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当他看见一个陌生女人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牌时,他觉得格外亲切,真田幸村至今还记得他迈下火车站的那一瞬间,也大概是因为她在站台处极为显眼的的黑头发和黄皮肤的缘故,尽管她穿着外国人那样的衣服。

他备好包裹,迎着那女人走去,因为天生表情少,所以内心上的欣喜并没有表现出来。等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看着有几分眼熟,还没开口打招呼,那女人已经像见到熟人一样亲切地拍他的肩膀了。

“幸村?”她亲昵地靠近过来,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我猜你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啊哈。”

看着年轻男孩的表情,她显得格外得意。

“姐姐这些年来还好吗,她的回信永远都是千篇一律地枯燥,内容简直比未发育小女孩的胸部还要贫瘠,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天晓得你父亲对她做了什么。”

这么一说幸村倒是想起来她是谁了,迟疑着,他有点愧疚地开口。

“小姨?”

“叫我月世就好,”她不快地耸耸肩,摘下帽子随意甩着,“小姨这称呼都把我变老了。”

对长辈直呼姓名也未免太失礼,他所受到的教育可不允许这样做,于是他选了折中的办法,在对方名讳后面加了“夫人”会让心里好受些。

“真不知道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年纪轻轻就像个小老头似的,你哥哥不会也像你这样吧,嗯?”

她又把帽子戴回到头上。

“还愣着干什么,把行李给我,车子在那边等着呢。”

这不是幸村第一次坐汽车,在此之前他曾经搭过一个朋友的车子,不得不说当官员的就是有些特权,家里的孩子可以随意把政府配给的车子开出来玩,但是这件事演变到最后反而给他带来了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

摇了摇头,他把旧回忆从脑子里甩掉,看了看外面发现原来天早已黑了,也不知道车开了有多久。因为温差的关系,车窗上出现了一层水汽,幸村偷着用手指在玻璃上擦出一小块透亮的地方,透过车窗往外看,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

“做什么就光明正大,别偷偷摸摸的。”

月世从座位上回过头来,她的眼睛被帽檐遮住了,整张脸上只露出两片嫣红的嘴唇,那嘴角明显上弯,构成一个带着少许恶意的微笑,她保持着这种微笑,露出了嘴里的牙齿。

“你这个年纪的人,还是个孩子呢,心里想要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就算说错了做错了也不要紧,年轻人就是要有朝气才对,可千万别像外面那些人一样,畏畏缩缩的多难看。”

她指的是道路旁边的乞丐。

 “拜托别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别人还以为我姐姐的孩子会是痴呆,”她索性将半个身子都探过座位,这个姿势给幸村带来很大压力,“城市里有乞丐不是很正常的事嘛,现在的日本到处都是这样,你有什么可奇怪的?”

年轻男孩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会习惯了,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也许乡下要比这里好过些,但我不相信会好很多。”

她猛地扭头,把视线转向前方,这个动作幅度很大,几缕发丝甩在幸村脸上,他闻到一股柔和又奇特的香味,不是花香。

她并不漂亮,幸村心想,母亲莞尔一笑就能把她比下去,但是她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从没见过像月世夫人这样的女人,她简直一点都不像女人,母亲看到自己的亲妹妹变成这样会忍不住痛哭失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特殊时期的鬼地方。”

在他走神的时候,月世嘴里又咕哝了一遍。

街道上弹坑累累,惨不忍睹,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不时卷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不过它们统统都被黑夜吞食得干干净净。

“开弓没有回头箭。”幸村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在战争开始之时,在轰炸结束之后。各种传言像田里的蝗虫,铺天盖地嘤嘤飞着。我梦到过那些传言里的景象,它们毫无例外都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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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榻榻米上发着呆,行李堆放在脚边没有收拾。这和恋床没什么关系,稻草味道闻着很舒服,很亲切。幸村从未想过这个家中会有榻榻米这类东西,他原本以为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些外国人风格的住所,和日本再没有什么关系。

他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哼着年幼时母亲哄他的童谣小调,勉强算是给自己催眠,但这办法毫无效果,新住处的墙壁并不隔音,月世夫人的怒气连他这边都感受得到。

“他是个白痴!”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庭院里传来,不知道是在对谁诉苦,“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哪还有聪明人会愿意继续为这个糟糕的政府工作呢?”

这些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但却无从反驳。他翻了个身,试着捂住耳朵,但也没什么用,他在内心深处无力地叹气,下意识模仿了母亲的姿态。新住处虽然整洁漂亮,但却没有一点吸引他的地方,第一个晚上还没有度过呢,他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月世夫人送了他一些在乡下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美国人的肥皂和巧克力十分诱人,隔着行李袋他都能闻到那种古怪的甜味儿,这些确实是非常好的东西,但他还记得对方送他礼物时笑眯眯的脸:“这个幸村可不能收啊,对身体不好。”

她笑着把混在里面的几根香烟捡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曾经听那位开车载过他的朋友说过,这是个美国人发大财的特殊时期,他们用身上随随便便的一件零碎物品就能换来远超过真正价值的东西,比方说,一双旧袜子和一件旧衬衣能弄来一件上等和服和一串珠宝,那和服还是丝绸的。

“我听小十郎说了,这叫通货膨胀。”

“如果我能早生个二十年,成为这个国家的领导者,才不会让这里变成现在这么窝囊。”

他的朋友嘴里叼着烟,学着外国兵的模样朝天空吐了一口烟,本想吐个烟圈,却连着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作罢。

他又翻了一个身,想起外面池塘边长满的鸢尾草,这些植物他在老家那边也经常看见,他对这蝴蝶一样的花冠并不陌生,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今天唯一一点能让他感到熟悉与欣慰的东西了吧。

花朵凉爽的清香随风入梦,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他终于睡熟了。

 

ft:背景设定在二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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