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生活,爱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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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樱桃唇(1)

1

 

在医院的那几天,闻人经常来看我,每次来的时候我们都要聊上一会儿,谈话内容包罗万象,有从新闻联播里听来的国际形势,有在社交论坛上看到的娱乐八卦,有她师父师兄遇到的新案子内容,也有夷则新交的女朋友情况,总之就是凡是能够说出来打发时间的话题,我们没有错过一个。其实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我猜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怕我一个人被闷出病来,对此我十分感激。

 

“他的女朋友很漂亮,很可爱。”

 

她用一种不夹杂任何嫉妒情感的纯欣赏语气来讨论一个新认识的女孩子。

 

“比你还漂亮,还可爱?”我诚心诚意地恭维,抽出一小条口香糖递给她,“我不信。”

 

她剥开锡箔纸,把糖放进嘴里含着。

 

“她确实比我年轻漂亮还可爱,皮肤也好,我和她握过手,那感觉就像戴了手套似的。”

 

“这听起来真不错,如果我有个妹妹,真希望是她这一款的。”

 

毕竟今天我们两个聊天也说了挺长时间的,我怕她口渴,于是决定起身给她倒杯娘亲熬的银耳莲子羹润嗓子,可刚冲着保温壶伸出胳膊,就被她拦住了,练过武术的女生力气真的很大。

 

“我的手脚都是好的,这点事我自己干的来。”

 

她瞪了我一眼,把满满一杯银耳羹送到我面前,我够聪明地闭了嘴。

 

“夷则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我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谁会不喜欢她,她就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孩。”

 

“你的理想款儿?”

 

我又被瞪了一眼。

 

“夷则叫她阿阮,你认识她吗?”

 

我跟她打着哈哈:“如果有这么好的一个妹妹站在我面前,我会忘记她吗?”

 

她凝视着我,嘴唇微张,我猜口香糖已经软化了。

 

“可是她知道你,她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长相。”

 

“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这件事我毫不知情。”

 

“我信你,你绝不会干挖别人墙角的事。”

 

这句话听着让人特别不舒服,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她浓黑的眼珠里闪动的骄傲,我本想针对这话说点什么来着,可看到她这个样子也说不出口。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的话题转得还真快。

 

“很快,”我对她微笑,她却对我垂下眼睛,“出院后我大概就会回去。”

 

“希望如此,”她看着地面,脸上的神情温柔又坦然,一瞬间让我有着次曾相识之感,“谁也没想到你休学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

 

我被噎住了,虽然嘴里并没有口香糖或者能阻塞食道的其他什么东西,但我就是说不出话,喉咙胀痛痉挛,住院的日子里,这感觉时不时就会折磨我。

 

“谁也没想到。”

 

她依旧没有抬头,所以她看不见我的脸,而我也十分庆幸她没有看到。

 

过了会儿,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我估计我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因为我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什么古怪的表情,这让我十分安心。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向她展示那满满一柜的各种食品,琳琅满目,中西合璧,“我知道这里面有些东西味道不错,娘亲每次来都像刚打劫完超市一样,完全忽略了我的胃容量。”

 

“如果换成阮妹妹,我想她会喜欢,不过我就算了,”她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夷则的女朋友让她心情变得很好,“我在减肥。”

 

“你一点都不胖。”

 

“因为过些日子我有比赛,必须得控制住体重才成,不说这个了,”她把背包拽到面前来,拉开上面的拉链,“有几封信被寄到学校来了,我想着给你拿过来,却只顾着说话,差点就忘了。”

 

“那没什么,”我说,“可能是我订的杂志。”

 

“哦,这一本还真是,”她看着牛皮纸包裹上的印刷字样,“抛,抛什么勒……呃……”

 

我掩面,小声作答:“《大众机械》。”

 

“没想到你居然能看懂这个。”

 

“喂,”我对她的语气很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歹我小学中学都拿过科技小发明奖状的。”

 

“果然理科男,中文学得太烂,我说的话单纯就是字面意思。”

 

充分衡量过之后,我决定认输算了,想想我们相识至今的无数次辩论结果,我其实从未占过上风。

 

“这几样应该都是你说的杂志,哎,这个可是封信,”她把信封放到我眼皮底下,“现在居然还有写信的人,真传统。”

 

连她都说传统的人想必是非常的传统,我有点好奇,把信拿起来看,寄信人的笔迹我从未见过,信封上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也许写在里面了,”闻人说,“你可以打开看看。”

 

于是我真的就这么做了,正巧水果刀就在柜子里,我伸手拿过来,把它当拆信刀用,一瞬间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几百年前。

 

“你的笔友?还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没吭声,寄信人的字迹虽然陌生,但这名字我却熟悉,因为我曾听别人提起。

 

叶海。

 

写信给我的人,名字就叫叶海。

 

 

见面的地点是叶海选的,照理来说他是我的长辈,我应该称呼点什么,可当我看见一个穿着鲜红嫩绿,远看着活像只刚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红腹锦鸡一样的男人翘着腿晃荡椅子的时候,“叶海老师”这四个字就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我印象中,“老师”这个词相对应的,就应该是师父那样的人,至于眼前这个,呃,我总觉得有点那个,搭不上边。

 

尤其是我走近了,听见他正在对着电话吼的内容的时候。

 

我并不想窥探他人隐私,所以一开始我本打算上其他座位上待一会儿,但他扫了我一眼,又冲我挥手,示意我坐着别动。,于是我老老实实等着,直到他把电话说完。

 

“您好,请问您就是叶……叶海前辈吧,我听师父提到过你。”

 

我这人还算有点急智,总算想出来一个不失礼的称呼,但对方明显不高兴,他歪着头看我。

 

“偷听别人讲电话是很不礼貌的,谢衣没教过你?”

 

我一口气憋着半天喘不过来:“师父他没教过我这个,也没交待过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巴掌落在我肩膀上,手指上五色斑斓的戒指们跟闻人训练时候戴着的铜拳套简直没什么区别,落在身上都是一样的疼。

 

“你说得没错,你师父他那种就连说话都要比正常人慢上几个节拍的懒人,怎么可能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看起来你还真和他有点关系,他的那些同事们还真没骗人。”

 

说完这句话,他招呼着服务生过来,又回头看我:“你喝酒吗?”

 

我摇头表示拒绝,其实心里怦怦乱跳得厉害,“有点关系”这几个字让我几乎没窜起来,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年轻人就该多喝点酒,你得向你师父学习,这么没出息怎么成。”

 

“师父酒量也不好,一杯半威士忌就最多了。”

 

他“哧”了一声:“你倒是蛮了解他的。”

 

我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古人云:“言多必失”诚不欺我。

 

他又从衣服里翻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推到我面前:“要么?”

 

我继续摇头,如果没有必要我真的不想再开口了。

 

“这点倒是蛮像你师父的,他不抽烟,不是不会,而是不喜欢,或者是不那么喜欢,这其实是件好事,至少不会伤害到别人。”

 

我看着他点烟,吸上一口,吐出个烟圈,又给了我一个微笑。

 

“你为什么想见我,小子?”

 

难道不是你在信里说让我来这家店来找你么,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下意识转目四顾,酒吧的老板娘是个美女,高挑身材水蛇腰,锥子下巴大眼睛,从头到脚的布料加在一起也就刚够三寸,不能再多,总之就是绝大多数男人看见就走不动的那种类型,怪不得叶海前辈在信里说要我来这里找他,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待到很晚。

 

“好吧,我承认我无理取闹了,其实是我想见见你,毕竟我没能看见老朋友最后一面,这真是个遗憾,所以和你说说话,聊聊我那个老朋友也挺好的。”

 

他把烟揉熄在烟灰缸里,开始招呼老板娘:“辟尘,有外国酒么,什么都好,给我来一杯。”

 

妖娆漂亮的老板娘扭着身子过来了:“冰镇芬兰伏特加,特大号,”她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深色唇印,又对我挤了挤眼睛。

 

“在他钻到桌子底下之前,记得提醒他结账。”

 

“我酒量哪有那么糟糕,至少比谢衣好多了。”

 

“但是谢先生的酒品比你强多了,不会钻桌子,也不会大哭大闹,更不会堵在门口非要给每个女客人一个热辣辣的法兰西长吻。”

 

“那绝不会是我,我看你是夜生活太多睡眠不好,记忆都退化了。”

 

“是是是,我私生活太糜烂,休息太少,你最棒,你最好,你天下无敌,你最酷了好不好,”她歪头,把手遮在鼻子上,“只要别吐在我店里比什么都好。”

 

他们两个似乎无视了我的存在,我有点尴尬,索性低头拨弄着烟灰缸里还没燃尽的几星碳渣,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这一趟,从现在来看除了见到师父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以外,似乎什么的都没有得到。

 

“这小子是谢衣的学生,最后和谢衣一起在国外转了一圈的那个。”

 

没成想话题突然就扯到我身上,听见师父的名字后我下意识抬头,却对上老板娘水汪汪的眼睛。

 

“长得挺帅的,可惜和谢先生一样,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不然今晚上我会让他出不了这扇门。”

 

这话听着怪怪的,总觉得挺可怕。

 

“这时候说那些做什么,”我看见叶海端起那超大号的杯子,“去了一堆人,回来却少了一个,作为一个朋友来说,这件事真让人难受。”

 

我不知道我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猜应该不会好到哪儿去,因为老板娘给了我一个十分同情的微笑。

 

“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没什么。”

 

“你懂个屁呀,”叶海把酒杯顿在桌子上,因为力气有点大,在桌面上留下几处酒渍,“你这种局外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还总是喜欢做出副知心姐姐的好模样,看着都觉得可笑。”

 

有好一会儿,我们三个都没吭声,我有些惶恐,想说点什么圆场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叶海前辈的话虽然粗鲁,可他并没有说错,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懂,不了解情况的外人说什么都是错。

 

“小子别看我,辟尘你也一样,把你那双狐狸眼闭上,别瞟来瞟去的勾搭我老朋友的小徒弟。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又喝醉了,可事实上我清醒得很,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醒明白过,至少这五六年里都没有,”叶海前辈同样闭着眼,嘴角笑吟吟的,“说真的,当我知道谢衣的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采薇开的玩笑,因为我们之前都讨论过,像你师父那样慢节奏生活的人一定会是我们几个中间活到最久的那个,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是最早的,这世界疯了,真他妈的疯了。”

 

“我俩不单单是好朋友,我们还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出生入死可不是吹牛,也不是夸张,你们知道吗,我以前做过记者,去他妈的记者,专门在国外跑新闻的那种,什么都不拍,单单拍死人的,哪有战争哪有屠杀我就往哪儿钻,那速度可比现在喝了酒钻桌子快多了,而且我还是个好记者,什么刺刀炮弹都吓不倒我,对追这种事比见了腐肉的苍蝇还执着。”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看着他去了一半的杯子,我和老板娘都知道他喝醉了,犹豫着要不要去拦住他。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你师父的,他真是个好人,一个只适合出现在报纸追悼栏上黑白小方块头像的好人,一个比广告里雕牌洗衣粉泡出来的白衬衫还纯洁的好人,这世界太脏了,他是个离开家就活不下去的空洞洞的好人。”

 

“我猜他百分之百有个见不得人的过去,不然这世上哪有那种好到假的人,可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用恶意去揣测他,你说是不是?可你不同,他死在你身边,他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他又喝了一大口,转过头,朦胧的睡眼隔着杯子的边缘看着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不了解,虽然我一直想要弄清楚,但也许是因为我认识师父太晚,他又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太短,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我在他家楼下鬼鬼祟祟转了两个钟头,就为了准备初见的措辞,来之前我背了约莫有四百字,但生怕忘了,于是那几天一直在叨叨咕咕。“他恋爱了,要不就是失恋了。”闻人对着夷则如是说,但我丝毫不以为意。人总是这样,不想在自己崇拜敬仰喜欢的对象面前露出一丝一毫不好的模样,我当时就是,只要一想到能够和他见面并且说上话,就紧张得不行,用俗到家的话来说就是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喉咙滚烫到完全失去言语功能,也不知道自己简直像个大笑话。

 

“五圈多一点,不到六圈。”

 

我记得师父后来这么对我说来着,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记得当时他正在校正我的相机镜头,就是用那种很随意很轻松的方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我傻呵呵的问了。

 

“哦,我是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围着我住的房子,前前后后一共绕了超过五圈半的距离,我当时站在窗户旁边,一边擦玻璃一边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按门铃讨杯水,毕竟那天天气挺热的,附近又没有超市。”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停地抓头发。不过好像真的就从那一次开始,我和师父熟悉起来,和那个在杂志上看到的男人相比,他似乎多了些不一样,但是那时候我还不懂,究竟有哪些不同。

 

就连叶海前辈的话听来也很陌生,其实他和师父认识的时间比我久多了,对师父的了解也比我更深,也许他说的师父会更接近真实,可我还是觉得他说的话有点儿不对,师父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不认为像他那样好的人会有什么糟糕的过去,我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tbc.

 

 

ft:这个梗以前写过一点,不过那时候的名字叫《蛇之行》,灵感来自狄更生的《蛇》,感觉很合适,不过现在因为要把侧重点放在另外一个角色身上,所以就不能继续用这名字了,毕竟除了讲同一件事以外,其他的文风啊,对白啊,叙事方法都有很大的不同,前者很适合从头到尾的第一人称,而现在这个因为侧重点变了,所以换成了一人称和三人称交替的方式,然后因为男女角色的不同,导致看问题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连带着彼此的交流对白都改了。灵感同样来自于狄更生,来自于她的《我的生命曾两度终止》。

 

新名字来自一棵新订的铁,算是属于一个新的系列文里的,基本上都是和战争相关。这个是第一篇(虽然是最后一个开写的,第二篇和第三篇都完工了),由于个人恶趣味,所以里面出现了许多屠杀场景,这些大多数都能在网上找到相对应的图片,整个新系列里只有这个第一篇属于同人,因为这个里面的感情描写最少,最适合这个名字。

 

来张宣传图,期待明年开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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